本文刊登於2024校友俱樂部報紙
自北上求學至今倏忽之間已過了三十三年,年少時總覺得時間過得緩慢,周遭事物像慢動作經過身旁,讓你可以仔細觀察每個細微動作、一顰一息。沒想到開始工作後,在周而復始的工作、愛情、家庭、婚姻、生養、教育小孩,轉眼間已成中年大叔。回頭來時,當初那熱情、共樂、歡樂、胡鬧、分享的高中歲月,已離去甚遠。而巧合的是,此時的時間、空間,竟是如此適切回憶過往時光的距離……
雲林少年北上向前走
進入建中前十五年,我是一位成長在雲林北港農村的小孩,我的家矗立稻田間,當時的北港還沒有任何連鎖便利商店、麥當勞。鎮上以媽祖廟為中心,每年的盛事就是農曆3月19日的大拜拜,但我家離鎮上騎腳踏車車程還需要大約三十分鐘,國中三年我騎了三年腳踏車上學,學校在鎮中心外圍,車程二十分鐘,是北港靠海一帶(含水林、口湖、四湖)的升學名校:建國國中(因此國中常戲稱自己也是「建中」,事實上校徽上也是)。在當時的升學氣氛而言,高中聯招除了臺北、高雄各自舉辧升學考試外,其餘各縣市都是臺灣省聯招,使用同一份考題,但各縣市各有第一志願。我所屬的雲林縣立建國國中是屬於嘉義考區,這或許是地理上的幅輳效應-相較予雲林區的第一志願,嘉義區的第一志願嘉義高中升學率更高,而且北港離嘉義縣只有一溪之隔,北港人想要接觸繁華都市生活,大部分也都到嘉義。除此之外,少數成績更優秀,追逐名校光環,就外考到臺南、高雄、台中或是台北。
90年代林強唱的一首歌「向前走」中一句歌詞頗能體現這種心態:「聽人講啥咪好空的攏在那」。隨著經濟發展由農業轉向工業、商業,我的父執輩除了身為長子的我爸留在老家與爺爺種田維生之外,在求學生涯結束後,紛紛都到了大台北區域尋找工作機會。因此在國中時期成績數一數二的我,也在家人、老師鼓勵下參加臺北市高中聯招,除了自小就被灌輸的名校迷思外,其中也有親人就近照應的緣故。最後在經歷有始以來因龍年嬰兒潮參與人數最多、錄取分數最高的激烈考試後,順利地考入建中。
外宿生之什麼都好新鮮
該屆我國中母校含我共有三位北上考入建中,其中一位同學媽媽恰巧是我國小一、二、四年級的導師,因為有她在入學前的協助尋找,在泉州街、和平西路口-距學校後門步行約五分鐘,賃居一處公寓的四樓。該處共有三個房間,其中兩間分別住著東吳大學學生、高一屆學長,另一間則是我跟同學316陳昶堯,所有公共設施(餐廳、客廳、廚房、浴室)則是共同使用。學期租金兩萬元。就我觀察當時外宿生的居住環境,此處算是十分物超所值,事實上該宿舍房東即是為了方便其原就讀北一女、台大的兩位女兒上學方便所購買,因女兒均已大學畢業,故短暫出租。
對於初入學的我,一切十分新鮮,猶記開學前一日,漏印部分文件資料,在夜晚才想起此事,匆忙之間跑到南昌路找尋便利商店,在第三家便利商店才找到有提供影印服務,事後發覺這三家7-11就在方圓150公尺之內,由此感受都市生活的便利性。在北港晚上過10點,可能只剩鎮上的宵夜店還有營業吧!!
另一方面當然是大開眼界,以前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總統府、中正紀念堂,甚至許多新聞現場、畫面,都直接呈現在面前。如初開學未久,即遇到雙十國慶,以往只能在電視上觀看國慶煙火的燃放,結果當天我與室友站在四樓陽台,竟然可以遠眺到部分淡水河施放的國慶煙火,當下真是喜不自勝。又如高一時學校成立春暉社,剛好有班上同學是社員,我雖然沒有加入春暉社,但因春暉社要協助拍攝反毒影片,需要支援一群高中生,基於好玩的想法就跟著去。只記得當時拍攝地點在中正紀念堂,拍攝藝人有當時小天王林志穎、伊能靜等,除了拍攝一群學生從中正紀念堂階梯奔跑下來的壯觀畫面外,還特寫每個藝人說出「我反毒 JUST SAY NO」這樣的口號。當時林志穎甫出道即轟動,現場猶林志穎的歌迷見面會,於是我們這群小高一就臨時被要求充當保全,擋在歌迷與林志穎之間。雖然當下有同學心中不免嘀咕幾句,但對於我而言,能親自看到大明星,還是十分興奮的。
反方向的公車成就了一場難忘的球賽
除此之外,我也陰錯陽差,第一次進棒球場觀看球賽。外宿生生活常是利用假日留在宿舍,整理累積一星期的家務及環境。1992年5月30日,彼時星期六仍需上半天課,星期六下午就留在宿舍,同學怕我獨自一人在宿舍無聊,打電話通知說他們一群人在姚國棟教官家,要我自行搭204號公車去教官家。我出門了,也坐上204號公車,結果往著反方向坐去,一直坐到不知道南京東路的何處去,到了總站下車才打電話問要怎麼去教官家,結果電話那頭一群人笑我坐錯了方向,我只好打消找同學的念頭。教官家去不了,索性開啟迷路之旅,沿路閒晃,不知不覺晃到一個巨大閃耀光芒的建築物,好像有一種魔力般把我吸引過去,接近後才知道這是以往只是在報紙中看到的台北市立棒球場。裡面燈火通明,正進行不知哪場比賽,也不知進行到幾局了。剛好有黃牛跑來跟我兜售,見我年少可欺,即說兄弟對統一比賽,票便宜半價賣我50元。我自小跟著哥哥們從三級棒球國家隊比賽,成了兄弟象球迷,心想是兄弟象的比賽,沒進過球場,又見票便宜,便掏出一餐的餐費購票入場。賽事正膠著中,原本平手的比賽,在我入場後不久,兄弟換上專業代打陳彥成,冷不防木棒清脆的'鏗'的一聲,球朝左外野而去,竟飛出全壘打牆外,陳彥成夯了一隻陽春全壘打,最後就靠這隻全壘打驚險獲勝,那'鏗'的一聲、那一道白色的弧線,真的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此外,高一時得以在該年度台北市主辦全國高中運動會時,由全體高一同學穿著當時大紅長袖上衣、黑色長褲、胸口再貼著大大「建中」兩字(據說是校方覺得原先運動服上的「建中」太小,特製「建中」兩字貼紙,以彰顯校名),擔任大會操的表演嘉賓,在泥濘的地上作著扶地挺身,耳朵傳來觀禮台上北一女學姐喊著「建中學弟你好帥」,至今想起仍是令人不禁莞爾一笑、回味無窮。
外宿生的酸甜苦辣
在建中,外宿生是另種特殊群體的組成,有別於社團群體及國中校友群體,是因為同居、同樂而組成。相較於在地學生群體強大,單一國中應屆考七、八十人,甚至上百人。外宿生循著名校崇拜、全村寄託、負笈北上,背負著諸多無法言喻的壓力,在一校可能最多擠上一名的情形下,方能順利擠進建中窄門。比起在地生,外宿生在原國中母校更可謂萬中選一、目光焦點。(畢竟能考上一個已經不簡單)但對一位剛滿十五歲青少年,自資訊相對不流通的中南部,來到怪物眾多、人才濟濟的建中,除了面對課業壓力外,還需要面對每天生活的打理,於是在離家獨居、下午四點放學後就處於放牛吃草的狀態下,多少外宿生在課業成績無法如同國中階段時獨占鰲頭,生活方面又無人制約情形下放飛了自我、失去原先北上求學的目標,其中不乏留級、休學者。
不可否認外宿生放學後的生活確實多采多姿,各宿舍彼此串門子、吃火鍋、打橋牌、拱豬是一般交際,非常的娛樂,如上撞球館打撞球或是關起門一起看愛情動作片,更是每個外宿生必經之事。每個宿舍的個體都像是組成一個家庭般同享喜、怒、哀、樂,各自承擔了彼此原生家庭的父、母、兄、弟的角色。曾經學長清晨盲腸發炎,一群人只好趕緊叫計程車送學長就醫、進急診室緊急開刀,而偶發的感冒、發高燒臥病在床、打球吃蘿蔔、腳翻船、代為購買成藥、餐點,更是革命情感。而每日晚間八點一到,如同家人般坐在客廳看八點檔連續劇,彼此談論一天酸、甜、苦、辣,更是填補了欠缺的家庭溫暖及關懷。
最令人想起家的溫暖,通常是深夜時分、飢腸轆轆,耳邊又傳來「燒肉粽、燒肉粽」的叫賣聲時,突覺隻身一人在外,無人照料,三餐均是自助餐飽腹,心中才突生思鄉之情。
雖說平日在三餐、娛樂方面盡量減少花費,但偶爾不免和同學相約鎬賞自己。當時在重慶南路有家「我家牛排」,每次月考完都會和同學奢侈點用每客百元之牛排餐,將牛肉細切小塊沾醬汁抺到鐵板上清潔溜溜,心滿意足的吃光,再大喝好幾杯紅茶。或是在月考完後週末下午時光,與同學集資將安達充「鄰家女孩」全套26集全部借回來,好好在宿舍享受輕鬆、悠哉時光。
此外,班聯會在月考後舉行的電影欣賞會,更是物超所值之娛樂。對其他同學而言,電影欣賞會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友校女伴,對我而言,是專注在一幕一幕翻逝的畫面,對於苦悶的外宿生生活而言,能在月考後免費享受著院線片,欣賞完迎著秋涼不管是中山堂或是實踐堂外的涼風,心裡還迴盪凱文科斯納與狼共舞在美國西部一望無際大草原的澎湃情緒;或是潮浪王子最後主角的獨白;或是城市鄉巴佬找回初衷的感動;或是沈默羔羊的驚悚;或是魔鬼終結者對於未來科技的奇幻想像,都是屬於高中生活裡相當特別的回憶,那是屬於一種讓你深深的著迷、無法自拔,並且在某些無法言喻的時空下會讓你會心一笑的氛圍。
外宿生的歷練成就現在的我
因著離家求學,獨自一人面對學業、生活全方面的壓力,能否順利調適自己,最重要還是自制力。當時的我算幸運,沒有迷失自我,一方面必須跟上學業方面的進度,另一方面必須熬過離家獨立生活的孤獨,這些歷練培養了面對困難的韌性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同時因為與室友的同喜共悲,而豐富了彼此的人生經歷。相較現今強調在地就讀、多元入學的教學原則,也許在高中階段減少了體驗這樣不同的生活機會。在90年代初期,對一位當時剛滿十五歲的青少年來說,沒有其他外宿生相互的支持、歡樂、胡鬧、鬼混、分享,就沒有現在的我,謹以誌CK46三十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