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陳奕劭
@ 2021-08-14
前幾天阿德在Line群組說已經離校25年了,應該要記錄些什麼.....
還記得高中生涯的最後一晚,應該是六月底,大學聯考的前一天吧,約末晚上八、九點,大家開始把參考書、課本一股腦的往樓下丟的情景,有如傾盆大雨,煞時間操場旁一樓花圃間堆滿了參考書、課本、考卷。這彷彿是一種成年儀式,將我們的年少輕狂留在1993年,催促著我們向光明的未來邁進。在那個沒有智慧手機的年代,自然沒留下照片,但這影像如今仍深深刻畫在腦海中,漸漸沉澱為苦澀青春的印記。
82年酷熱的暑假過後,大家就很少再見面了,時光荏苒,一下子25年就過去了,教授、名醫、工程師、建築師、企業家、外交官則成為一個個熟悉名字後面的註記,標記了同學們在現實社會階級座標上的位置,也殘酷的提醒著大家,與25年前年少輕狂的夢想之間的遙遠距離。這幾年多半只能在網路上相見,偶爾異地匆匆聚首,為著現實生活來回奔波,年少的過往都只成了追憶。我們在79年入學(九字頭),90年代當時建中後門的麵攤及冰店,都還是簡陋的路邊小攤,相較今日,我們的物質生活確實較為貧乏,當年羅斯福路開始蓋捷運,整個台北像個大工地一樣,整條路滿是坑坑洞洞或一片片大鋼板。當時的台灣,剛剛解除戒嚴,民主化及本土化初萌芽,整個社會對未來不知所措,三不五時的街頭運動,黑黑的拒馬常常把南海路、南昌街或羅斯福路封鎖。整個社會及校園充滿不安的騷動與對未來的迷惘,我們的高中三年就是不斷探索自我、衝撞自我的過程,同學間的情誼,讓我們體會到生命的美好及理解到自己的渺小。
施媽在我們這群慘綠少年扮演啟蒙者的角色,做為中文老師,她鼓勵我們大量閱讀課外讀物、甚至是當時的禁書。還記得校內圖書館志文書局出版的小冊書,滿足了我們對西洋文學的渴望。施媽讓我們在澎拜的浪潮下能夠自由思考,勇於批判。課堂後她也帶著我們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屬於她活躍的文壇及社運圈。曾經幾個同學在她邀請下去看「油炸綠番茄」的試映會,我們第一次瞭解西方女性主義。在施媽的影響下,那個連「文青」一詞都還沒有出現的年代,更不用說民主化剛起步,距離當今文青治國還很遙遠,那時電腦只有386及DOS、PE2,還沒有網際網路及視窗系統,少年文青們只能在紙上用筆訴說慘綠少年。人人都想寫稿刊登建中青年,夢想有一天成為文藝青年,多年後才知道,當年其實並不怎麼文青,反而像是骨子裡,充滿不安定的細胞,到處流竄尋找出口。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或有聯絡,施媽總是不時關心她的「兒子」們,工作或家庭上解答疑惑,偶爾在婚禮上遇到,她總是開朗地跟我們聊天,幾年前接到正凱通知她的突然離去,同學們難過了好久,施媽您雖遠遊,我們仍舊會常常思念著您。
當時aiwa的卡帶隨身聽是大家身上最驕傲時髦的配備,優客李林的認錯, 高亢且帶著淡淡憂愁的聲線從耳機裡輕輕地流洩, 撫慰了未曾嘗過愛情滋味但又要強說愁的我們. 那是個日本文化逐漸攻佔青春的年代, 東京愛情故事裡活潑可愛的莉香是每一個人心中幻想的女友模樣, 完治在里美與莉香之間的掙扎選擇更是牽動著大家的心絃. 對於初初開始探索情慾的我們, 外皮包裹著報紙,在木質課桌椅底下快速流轉於同學之間的宮澤理惠寫真集, 是那個保守封閉年代裡的情慾救贖. 對於大部分必須在和尚學校苦讀六年的我們, 竟對下課後匆匆忙忙趕到南陽街補習班這件事感到興奮與雀躍, 這絕對不是因為沈赫哲的清晰思路或是殷非凡的幽默風趣, 而是賀爾蒙驅使下對於異性的強烈渴望, 能夠大方地享受鄰座女同學靦腆的笑聲與清新的髮香, 劉真就是當時大家傳說中卻又沒機會親眼見到的校花女神.
對於少年的我們來說,最刺激的事之一就是蹺課翻牆去西門町,尤其是跟綠白黃外校相約在萬年冰宮溜冰,享受昏暗燈光及狂亂搖滾下高速度的接龍,或是在萬年大樓電玩機台前感受闖關快感,還記得最熱門的武打電玩嗎?西門町的電影院是當時我們瞭解西方文化的窗口,我還記得曾經在那看了奇士勞斯基紅、白、藍三部曲,對照那時相對封閉的社會,西門町的次文化,撫慰了我們年少慌亂不安的心。對於影像的飢渴,幾個同學在寧波西街小巷中某處地下室發現畢業學長開的電影工作室,當時跟園長、阿山等去的,90年代的時空背景,在那看了震攝的光州事件紀錄片,一個從沒聽過的名詞,那天下午好似作了壞事,看了禁書,更好似該幹更壞的事,衝破社會禁忌。多少個雷雨午後的夏天,躲在潮濕的地下室工作室,假藝術之名看了感官世界和索多瑪120天,伯格曼艱深難懂的電影。這些都間接產生對歐洲文化的憧憬,十多年後也間接促成園長、蘭、吟走上歐陸壯遊。如今回首,這些叛逆、探索、挫折、幻滅,都化為成長的養分,一點一滴形塑了現在的我們。
多少年後,盛夏的烈日下達達的蟬鳴,我多次獨自漫步在南海路上,試圖尋找我不安定的青春及陪伴我長大的同學,多次想從牆外試圖看看紅樓校園,會不會找到熟悉的容顏。雖然紅樓仍在,但建青社辦不見了,樓梯下的攝影社暗房呢?麵食部還在嗎?上達書局旁的冰果室及大門口的那攤老伯伯滷味呢?後門的那攤冰店又搬去哪裡呢?萬年冰宮也早消失了。好像昨天才離開酷熱的建中教室,離開那個不捨離開的青春。多年後大學、研究所畢業、當兵、工作,結婚,生子,我們沿著世俗的人生軌道前進,看似就被社會現實的巨浪吞噬了,隨波逐流,載浮載沉。25年過去了,恍如昨日的1990年剛剛入學的青少年,一下子就被迫要步入中年了,當年不安定的年輕生命,如今應該是甚麼模樣?又該如何面對當時的理想呢?生命之所以值得珍惜,是因為生命有賞味期。我試圖尋找永遠找不到的答案,但似乎看不太清楚,不安定的基因,早已經在血液裡紮了根,可能隱忍,也許沉睡,但是不可能消失,隨時會出現....
致我們消逝的慘綠青春及共同的紅樓回憶。
#建中校友會刊第47期 吳嘯吟、張哲倫、姚昌志、陳奕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