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2023校友俱樂部報紙專訪
Q1. 請學長介紹自己當時的學習過程,後來是如何走上科技業這條道路?
我會走上科技這條路好像和1969年我十歲那年,某天晚飯後全家在高雄街頭散步,路邊正好在播放「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的轉播畫面,「我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那一幕給我很大的震撼,讓我當下有個小小的志願,就是長大後想要「透過科技來救國」。後來求學過程有了幾次的搬遷,從高雄搬到台中,高二時再搬到台北,才正式進入建中就讀。當時覺得從高雄到台中的生活沒有很大的差異,但是搬到台北之後卻深刻感受到台北環境的不同。在建中同學的互動中會討論許多西方文化的事物,像是西方音樂,感覺大家聊得很不一樣,一種思維上的衝擊。
因為一直搬遷,較沒有國中同學和我同在建中學習,對當時一位外地人隻身在台北唸書的我,經常覺得自己像是沒有根的人。所以,我在建中時期個性比較封閉。還好老師們為我的學習添增樂趣,特別是高三那年的三位老師給我的影響很多,第一位國文老師辛意雲老師給我許多啟發,一直到大學聯考完,成功嶺下部隊之後的整個暑假,我都在看四本書:顧炎武的日知錄、天下郡國利病書,以及陶淵明傳、鄭板橋傳。另外兩位是數學及化學老師他們靈活引導式的教學對我後來的思維有很多的幫助。當然,我也閱讀不少科學月刊雜誌,幫助我學習思考,當年大學聯考的數學題目很靈活,對於習慣思考的我非常吃香。兒時的夢想及老師的影響,可以是引領我慢慢走上科技之路的原因。
Q2. 您是台積電突破技術,建立國際競爭力的功臣之一,對於當時面臨困難,怎麼選擇去面對困難與挑戰,有什麼心得?
台積電草創時期相當辛苦,點一八微米時期我叫它「南科」一夢,點一三微米時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哈)我也試著思考可以如何把「環境」和自信心建立起來。剛到台積電第一個月,就被派去美國一個技術論壇報告點一八微米的技術,現場客戶問我「你們過去都沒做好,憑什麼認為你們點一八微米做得到?」,我很大膽的回答「除了我以外,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辦得到!」那是一種對自己莫名的信心,真的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台積電近年也出現過去從未預期到的困境,20多年前研發組織部門人數是200人,現在已擴充至50倍約1萬人,做的事情本質差異不大,卻讓更多人力來做相同的工作,一直用勤能補拙的觀念經營一個企業,已引發許多職場問題。如何解決?我建議人力可以精簡,精簡之後再與機器分工合作,創造「有效能」的工作環境。例如:人可以設計出優質的機器來完成重複性高、低端的工作,讓職場環境優質化。
Q3. 看您在媒體也常提及職場相關問題的改善,最初的機緣與觀察是?
這是女兒的一句話給我的提醒。女兒台灣念完國中後前往美國念高中,這是一段不容易的學習過程,有天她感慨的與我分享「真正的學習是從大學開始,而真正的能力更是從離開大學開始。」也因為女兒這般的回饋讓我起心去想自己過去的職場經驗。
先談我在美國職場的經驗。我博士念完後直接先留在美國國家實驗室MIT的林肯實驗室工作,以半導體的領域做太空電子相關事務,還記得那時的Project就叫「星際大戰」,我們負責偵測的工作,現在想起來好像圓了十歲當年那個阿波羅11號畫面的夢想。但工作三年左右後,發現自己沒有很喜歡這份工作。因為一直嚮往能朝民生工業發展,而美國國家實驗室的研發和我的志趣不同。
1989年我在美國HP工作時覺得他們的系統文化很友善,也就是我不需要別人教導也能很快融入環境,這是我在HP深深感受到,一個好的環境對職場的重要性。當然,美國職場上也有不足之處,例如他們缺乏製造文化,但「好的環境」是美國工作場域的特點,是值得學習的。工作八小時有七小時是在做SPA,只需要一小時專心工作,下班回家都是充滿正能量的。
但回到到台灣就像從天堂掉到地獄,因為我們太習慣勤能補拙。1995年先在華邦工作,1998年台積電第四次邀請我加入他們的團隊,那段時期我稱之為「百廢待興的黃金年代」,剛進去台積電時,彷彿看到非洲的蠻荒之地,儘管當時已經10年的公司仍屬於純代工不擅於做研發工作,自主研發力仍不足。
就像我上一題聊到的,如何創造「有效能」的工作環境,讓我想到「與成功有約」此書提到「有效能」這個字,即一個有效能的人不是只看其事情的成果,而需關注其過程。我在台積電一直關心我的員工除了把工作做完之外,這位員工是否在這過程中成長,才是職場上最核心的部分。
台灣職場上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以學歷主義用人,喜歡用高學歷的人,認為高學歷的就是能完成所有的事,會出現大材小用的狀況。而美國職場則是博士生就做博士生的專業,高中生就做高中生的專業,好像禮運大同篇出現在美國的錯覺。(哈)
說了這麼多,這些年來感觸最多的是,一個人最有價值的角色是把環境弄好,比把技術弄好更為重要。一個環境有好的陽光空氣水時,種子就會自然成長。這個觀念也是我對台積電最大的貢獻,把整個研發環境從無到有建立起來,過程雖然辛苦,但也是我覺得台灣職場環境最缺的一環。
Q4. 這幾年您也積極投入教育環境的觀察,您覺得台灣教育是否可以有什麼改善的空間?
我的女兒走藝術路線,兒子接受美國教育,他們和我的學習經驗大相徑庭,這些過程引發我對教育觀察的興趣。
我一直思考關於台灣本國語言的學習方式,因為這會影響到生活中許多面向的思維習慣,數學就是一個例子。這幾年我會去拿每年的大學學測數學題目來寫,特別是文組的數B題目,一直好奇為何文組的學生對於超過三行的數學題目就會卡關看不懂?邏輯上來說,語文能力較強的人應該是較能掌握數學題意,但事實卻不完全如此。於是我就去觀察美國的本國語和台灣本國語教育的差異,美國比較偏向語言學導向,小學的語言教育會以閱讀一些經典作品為主,詩詞文學面為輔,透過閱讀的文本以全局觀的概念再做深度討論與思辨。台灣本國語教育則是文學面向多於語言學,較多是一段一段的專研,讀、聽、思辨的比例較少,所以,會出現台灣文組學生並非皆能順利掌握數學題目的原因之一。
語言是很多事情的基礎,若自己的本國語言學得好,邏輯就會好,能讀聽思辨,對數學或物化語言就較能讀懂讀通。
Q5. 您對年輕世代有什麼樣的期許?如何找到自己擅長與興趣,您有什麼建議?
我認為每個世代或當今的Z世代都有其特色,沒有對錯的問題。若你覺得年輕人有錯,那可能是我們長輩造成的問題。每個世代都有其意義,用欣賞的角度看年輕人,才是社會的祝福。
就像美國職場的系統文化優點,我們也可以放諸於生活中來實踐,年輕世代也是。不適合年輕人環境的部分可以透過系統來做,適合年輕人特質的我們可以放大他們的特點給予發揮,讓他們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優點,建立自信,環境就會跟著提升。與其要年輕人用我們古早時代的老方法,不如用適合他們的方法來和諧共處。
我一生有兩個「七」對我影響很大,第一個是「與成功有約」此書裡的七個習慣外,第二個是作者Bruce H. Wilkinson所著「The Seven Laws of the Learner」(改變生命的學習:學習者的七大定律)這當中的七大定律是,從學習者角度看教育,也就是教導者不只有教育他人,更要讓學習者真正有成長有吸收才是教育者的目標。從這本書再擴及到年輕世代,我們也是要以這樣的精神來面對他們。當今年輕世代獲得知識比我們都來得廣闊,但在浩瀚的知識海裡如何抓住知識的核心,更是當代每個人都需要著墨的。
雖然我提的兩本書都是西方的思想,但對照中華文化是相通的,很像我們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明明德在談人及自我能力的培養,親民指的人際關係的互動,止於至善是指不斷學習到越來越好的境界。再扣回剛剛「與成功有約」該書第一個習慣是「主動積極」,人要主動學習才能影響和改變環境。第二個習慣是「以終為始」,知道人生終極目標在哪。有了目標就會出現第三個習慣「知道什麼事情最重要要優先完成」。有了最前面三個習慣後做事就容易海納百川,有自信。有自信後比較容易和他人合作,沒自信反而易排斥他人。這些都是我想送給年輕世代的祝福!